北京畫院美術館長談齊白石
2024年06月11日 10:24 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談齊白石:他的字畫像微博 他的字畫有點像微博,還留給後人不少謎團﹔他其實最天真,愛錢愛得很幹淨……上週六,北京畫院副院長,北京畫院美術館、齊白石紀念館館長吳洪亮現身石家莊美術館,圍繞正在該館舉行的“對‘畫’大師—齊白石藝術展”,舉辦題為“人生若寄——近觀齊白石藝術”的講座,深入解讀了齊白石其人其畫,記者擷取部分精彩片段與讀者分享。 歲朝三余:北京畫院藏齊白石作品新春特展 曾把草蟲抓到畫案上照著畫 吳洪亮透露,他所在的北京畫院是當今收藏齊白石作品最多的地方,“從作品到文獻一共有2200餘件”。當天他通過PPT展示了蜻蜓、菜粉蝶、螳螂等齊白石的部分工筆草蟲,稱今天的人們用放大鏡看就會發現這些工筆草蟲特別精細:“蜻蜓翼的半透明感畫出來不算新鮮,它的翅膀上也會有暈開的東西,齊白石連這些地方都可以畫出來。還有兩隻螳螂打架,齊白石一定不會用照相機,但大家看他的畫,兩隻螳螂爪子的表現非常逼真。齊白石怎麼畫工筆草蟲呢?他當年把草蟲抓到畫案上來照著畫。” 中國畫花鳥魚蟲的人不少,為何齊白石這麼膾炙人口?吳洪亮認為齊白石有一點是其他藝術家不具備的,那就是“真有天然之趣”。他展示了一幅北京畫院收藏的齊白石的“小鳥”圖。如果沒有齊白石的署名,乍一看你會以為是兒童的塗鴉之作。原來這幅“小鳥”是齊白石1919年作,當時齊白石初到北京寄宿在法源寺,一天他偶然看到寺內石階上有個類似小鳥的圖形,就拿了張紙拓印了下來。“他在畫上題寫了‘真有天然之趣’,它呈現出齊白石的創作方法,尋找繪畫和自然的關系,也表達了齊白石的核心創作態度。” 曾為北京奧運會“做貢獻” 齊白石1864年的1月1日出生,1957年9月16日去世,2014年是齊白石誕辰150周年。對此吳洪亮說他一直在自問——150歲的齊白石還活著嗎?答案顯而易見。 吳洪亮透露,北京奧運會的籌備過程中,奧組委開閉幕式團隊曾赴北京畫院美術館參觀,“我向他們展示了現存22件的齊白石《借山圖》,後來我看到了奧運會開幕式,一開始就是展開的山水畫卷。後來奧運會組委會專門給了我一個張藝謀親自簽名的感謝狀,全球一共就發了44張。我覺得是齊老爺子在天有靈,魅力無限!” 吳洪亮透露不單中國人喜歡齊白石,全世界都有他的粉絲。“在捷克的國家館有100多張齊白石的作品,布拉格國家美術館也藏有齊白石的作品。”他此次還向石家莊觀眾展示了一張前蘇聯畫家馬克西莫夫所畫的齊白石肖像,“馬克西莫夫曾在中國中央美院教中國學生畫油畫,他的學生有靳尚誼等。這幅畫的收藏者就是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設計煙火大腳印的當代藝術家蔡國強,捷克、歐洲的許多藝術家都畫過齊白石。” 齊白石《借山圖》其一 齊白石的字畫像今天的微博 “他的畫有點像微博”,吳洪亮介紹說齊白石是很喜歡給自己留痕跡的人,習慣寫詩寫日記,“他什麼都寫在紙上,再細小的事他都要記下來。”為此他提醒說欣賞齊白石畫作別顧著隻看畫面,畫上的題跋也很有意思,“齊白石畫同樣的事物會題寫不一樣的文字,表達不一樣的心情,他的題跋當中有很多日常資訊。” 齊白石畫上題跋,或是記述一段故事,或是抒發一種感慨,或是表達一種主張,讀來妙趣橫生。譬如齊白石有些畫作題有“草間偷活”,“當年齊白石家鄉鬧匪亂,那時候他已小有名氣並掙了些錢,當地有傳言說土匪要去搶他家,1919年他就跑到北京去了,這個過程中他畫了不少畫,題名‘草間偷活’。”有的題跋還有助於瞭解齊白石的畫作價值,吳洪亮以梵古的向日葵和齊白石的《向日葵稿》作對比,說大家起初看這兩幅向日葵可能會認為齊白石畫得不如梵古:“2003年我剛拿到這張畫的時候,真心覺得畫得不好,把這幅畫的題跋看完後,我就一下子被齊白石所擊倒了。題跋中他寫道‘枝枝蕭索近低牆,獨汝葵心解向陽。畫手不知憐草木,四時淫雨日無光’,原來他畫的是陰天的向日葵,蔫頭耷臉沒精神。如果不是這個題跋,我們不知道這幅畫這樣傳神。” 有的題跋暗藏玄機,比如齊白石題有“人罵我,我也罵人”的畫有好幾張﹔還有的題跋則很幽默,譬如此次在石家莊展出的一幅齊白石的《不倒翁》,題跋寫道“村老不知城市物,初看此漢以為神。置之堂上加香供,忙殺鄰家求福人。”原來這是齊白石在城裡買了個不倒翁,把它帶到農村,鄉下人便把它當神供奉起來。 他愛錢愛得很乾淨 今天關於齊白石賣畫的故事很多,為此有人說他很愛錢。對此吳洪亮透露,第一個向世界介紹20世紀中國美術的西方學者、加拿大著名美術史家蘇利文曾評價說:齊白石是商業藝術家,同時他是個保持了強烈個性的商業藝術家。 吳洪亮還向聽眾出示了齊白石字畫價目表,“紅色,重用十元,少用五元﹔刻印,朱文廿元,白文十五元﹔以上每元加一角,出門之畫回頭加印加字不答應。”吳洪亮對這段話解釋道,“紅色重用”是指齊白石最喜歡的洋紅,由非洲的一種小蟲提煉出來的顏料,這也是鑒別齊白石作品真偽的一個標准。所謂“每元加一角”,就好比現在的汽車燃油費,每尺不漲價,按金額加價。“這能體現齊白石的處事之真”,吳洪亮說:“他愛錢,但愛得很幹淨。” 吳洪亮稱即使在當年齊白石的刻印字畫價格都不算高,甚至比一般畫家還要低。“他也不是什麼畫都賣,比如在一張寫生的小蝦圖上,齊白石就寫下了‘此小蝦乃予老眼寫生,當不賣錢’。” 大師留下不少謎語 吳洪亮透露,他自從2003年開始涉足齊白石畫展籌備和研究,發現大師給後人留下了不少謎語。一次北京畫院美術館舉辦的齊白石畫展中有幅名為《鯉魚爭變化》的作品,“他畫了十隻憨態可人的青蛙,為何題目卻叫‘鯉魚爭變化’?”後來吳洪亮從齊白石應老舍的命題“蛙聲十裡出山泉”的畫作中找到了答案。“這幅畫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沒有直接畫青蛙來表現蛙聲,而是畫了一群蝌蚪從山澗緩緩遊來。他用一個長與寬的空間距離呈現出時間與變化的概念。以此為基礎再回到這幅《鯉魚爭變化》,青蛙從蝌蚪演變而來。中國有句古話叫‘鯉魚跳龍門’,鯉魚化身為龍,跟剛才蝌蚪變青蛙的相似之處就是質的飛躍。齊白石可能是要表達,蝌蚪變成青蛙和鯉魚跳龍門化身為龍相比,哪個變化更大呢?一個‘爭’字帶活了整幅作品,寓意無窮。” 《鯉魚爭變化》 與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吳洪亮對話齊白石 “150歲的齊白石還活著嗎?雖然他的生命已經逝去,但他的藝術精神和藝術魅力在今天是不是還有價值,這是我們一定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紀念齊白石誕生150周年的“人生如寄——齊白石的手劄情思”正在北京畫院美術館展出,作為這一展覽的策展人,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吳洪亮前不久就此與《東方早報·藝術評論》進行了對話。 顧村言 《東方早報·藝術評論》(以下簡稱“藝術評論”):北京畫院這幾年策劃了一系列齊白石大展,“人生如寄——齊白石的手劄情思”與以往的展覽相比,你認為有什麼特殊性? 吳洪亮(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首先我們希望中國的美術館應該有一個很認真做的陳列,這是2005年北京畫院美術館建館時的想法,所以當時我們就定下了從2005年到2014年要做十個陳列的展覽計畫,到今年這一展可以說第一輪才剛剛做完,可以說是跨十年了。我們是在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對齊白石藝術研究的態度。雖然北京畫院是一個很小的館,但我們始終在堅守這些陳列。如果你關心20世紀的中國畫以及齊白石的畫,那麼你365天每天都可以在北京畫院看到齊白石的展覽。而這種狀態我認為是一個美術館最基本要做到的。巧合的是,到了今年齊白石手劄這一展,不僅是白石老人的150周年,也是我們第一輪陳列的最後一展。而這一展我們不止於齊白石的手劄,而是把手劄的概念放大了,所以含有一定的紀念性。 藝術評論:我來參觀之前看名稱是“手劄展覽”,以為看到的就是白石老人的一些手劄墨蹟,但沒想到還看到了很多畫作,包括很多齊白石的山水作品。 吳洪亮:對,因為在做這個展覽之前我們就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就是150歲的齊白石還活著嗎?雖然他的生命已經逝去,但他的藝術精神和藝術魅力在今天是不是還有價值,這是我們一定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我們是基於這樣一個目的來做這次展覽的。 這次整個展覽的線索都是依照白石老人的自述,從中精選出一部分,一是重要的藝術事件或重要觀點,我們擁有大量的實物,即書畫作品。我們都知道美術史很重要,而展覽和美術史簡單的書寫很不一樣的一點是,展覽一定要拿到實物本身,而在書寫美術史時我們可能根據一張照片就可以寫一篇論文了,但是沒有實物這個研究是無法做出來的。所以這次是實物原件與白石老人自述,相互對應進行展出的。 再一點,齊白石留有一大塊的詩草,以前通常詩是詩,出版的書籍也多是詩本身,而北京畫院藏的這2000件齊白石的繪畫作品有很多是可以與詩草對上的。觀眾如果仔細看這次展覽,會發現詩草就放在作品旁邊,兩件作品可以對應上的。而這些都跟齊白石的履歷有關係,比如胡適先生做的齊白石先生的年譜,手稿原件就藏在我們這裡。 從史料的部分來說我們是以手劄為大的切入主題,包括五出五歸,如《癸卯日記》雖然出版了,但是我相信大家認真去讀全文的機會並不多,而如果跟實物對照起來看就輕鬆很多。所以這次展覽的特殊之處正體現於此,用看似細小的工作來支撐整個展覽。就做展覽來說,宏大的敘述方式是需要的,但最終是要落在實處,用細節把齊白石的生活狀態勾勒出來。 藝術評論:實際也就是一種簡筆勾勒,就像畫齊白石的畫。 吳洪亮:對,我們希望通過這個展覽讓觀眾對齊白石的認識更加豐富。一張好畫不怕再看,北京畫院雖然比不上很多大美術館人流如織,但是很多來看過展覽的人都表示來到這裡還是有所得的,甚至有很多朋友是一看再看。 我前幾天去榮寶齋看齊白石的展覽,碰見一個我們畫院的粉絲,他說自己不是學畫的,但每週都會來好幾次,這讓我非常感動。當然這次展覽我們也動用了很多新媒體作為媒介,比如開通微信平臺,在作品旁配上二維碼,令觀眾可以用手機直接掃描獲得作品語音解說。 同時我們也正在做數字美術館,比如齊白石的三百石印,360度能看能聽,還可以依靠手動來找角度。一層的陳列室專門做了一套數字書,選擇了一部分齊白石的手劄進行數位化出版。這個單行本可以說是郎先生“北京畫院藏齊白石全集”的縮小版。郎先生花了半年的時間帶領他的家人和學生來做這套書,而這套書出版以後也帶動了很多學者論文的出現,因為大家有實物可以為證了,包括中央美院的張濤研究文章等等。 這裡有令人非常開心的一點就是,一個學術研究成果的出現可以帶動新的研究。因為北京畫院和文化部合做了齊白石的國際研究中心,我們每一年都會發佈一些研究進展的資訊,齊白石的研究因為有這個美術館而變得越來越有意思。 藝術評論:這樣的展覽和學術梳理如果再放大,對整個中國畫創作的意義非常大。因為現在的中國畫創作環境看起來很繁榮,但中間蘊含的虛無的東西太多,包含了太多的商業性。 吳洪亮:現在的中國畫創作情況是在商業上很繁榮,但缺乏藝術本質的探索。這讓我想到去年去世的蘇立文先生,他曾一直強調中國20世紀的中西方藝術學者在藝術交流上應該保持通暢。 […]